一、薛家人为何一直住在贾府
有人说薛家人一直住在贾家,薛蟠结婚都是在贾府,脸皮真是太厚了!这个我之前已经说过不止一次了,古代不像咱们现在有汽车等这么方便的交通工具,宝钗又是“珍重芳姿昼掩门”这样一个人设,作为《红楼梦》里面的核心人物,在古代社会里曹雪芹他就只能这么设定。这个之前《欲偿白帝凭清洁》的视频后面已经说得非常清楚了。那些人完全以现代人的想法来揣测古人,觉得薛家人这样实在是太奇葩了。但古人的生活方式和亲戚关系,本身就是和现代人大不一样的,别说古代了,就是几十年前,亲戚关系也和现在很不一样。像《红楼梦》中贾府这样的贵族人家之间的来往,本身就又和平民百姓不一样。第四回“护官符”的那段情节,门子就说得很清楚:“这四家皆连络有亲,一损皆损,一荣皆荣,扶持遮饰,俱有照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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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认真看过书的朋友们回想一下,所有版本的脂批里面,有一句是讽刺薛家人一直住在贾府的批语吗?认真看过脂批的朋友应该知道,脂砚斋是很看不惯一些现象的,比如说“庄农进京”,也是总会忍不住要抨击某类人的。如果薛家人一直住在贾府,在当时是一件非常离谱的事情,那么想一想,脂砚斋和其他所有的批书人能忍住什么都不说吗?脂批里面完全没有讽刺薛家人的话,那就说明这在当时对于贵族人家来说,本身就是正常的。
古代的很多事情,现代人觉得很离谱,有这种想法实际上也很正常。请大家反过来想一想,如果是一个古代人穿越到了现在,他看到现代的很多事情,比如说明星穿得非常清凉,在舞台上表演,那么你觉得他会怎么想?“啊呀!现代人好自由呀!想怎么穿就怎么穿。好进步呀!”他会这么想吗?别的我不清楚,但他肯定会想道:“披头散发,衣不蔽体,这都是什么人啊?”照样会觉得离谱,太离谱了!
还有人说:曹公写《红楼梦》,一定是要讽刺些什么,一定是要反对点什么的,所以《红楼梦》一定是反封建的,书里面一定会有大反派!
也许这UP主确实没有看过那种没有大反派的小说,所以也不苛责。当然《红楼梦》里面肯定是有讽刺的,但讽刺的根本就不是薛宝钗。我上一篇文章强调过,文中的叙述就是作者的本意。但有些情节叙述比较少,那就要根据上下文,最好还能结合脂批来推断了。有的人说脂批也不一定都是对的。这个我非常认同,毕竟脂批也只是脂砚斋等人对于《红楼梦》的理解,不一定全对,之前我也讲过自己所认为的脂批里面错误的地方了。但是脂砚斋毕竟是作者曹雪芹的亲戚,而且是关系非常好的亲戚,当时批书的那些人人家毕竟是古代当时的人,人家对于《红楼梦》的理解更多时候大概率是比你准确得多的。如果不仅仅是脂砚斋,连其他的批书人,对于宝钗和袭人,也都是赞美的态度,那么我觉得你就应该先静下心来想一想了,自己所谓的“一定是”,是不是只不过是自己偏执的误解而已了。
那么接下来我就用之前在妙玉视频里面所讲过的,作者有意把晴雯和袭人相互对比的作法,来分析一下黛玉和宝钗同时在场的几个情节,让大家看一看薛宝钗到底是不是《红楼梦》里面的大反派。
二、作者有意对比黛玉和宝钗
首先是第五回开头作者的叙述:不想如今忽然来了一个薛宝钗,年岁虽大不多,然品格端方,容貌丰美,人多谓黛玉所不及。而且宝钗行为豁达,随分从时,不比黛玉孤高自许,目无下尘,故比黛玉大得下人之心,便是那些小丫头子们,亦多喜与宝钗去顽。因此黛玉心中便有些悒郁不忿之意,宝钗却浑然不觉。
这段叙述就是作者对于宝钗和黛玉各自性格以及相互关系的定性。“黛玉心中便有些悒郁不忿之意”,此处脂批:“此一句是今古才人通病,如人人皆如我黛玉之为人,方许他妒。此是黛玉缺处。”“宝钗却浑然不觉。”此处脂批:“这还是天性,后文中则是又加学力了。”这些第五回(上)的视频已经详细说过了。这是黛玉后面对宝钗有敌意的首要原因,其次才是担心贾宝玉会和宝钗“金玉”相配,就如第三十二回所述:原来林黛玉知道史湘云在这里,宝玉又赶来,一定说麒麟的原故。因此心下忖度着,近日宝玉弄来的外传野史,多半才子佳人都因小巧顽物上撮合,或有鸳鸯,或有凤凰,或玉环金珮,或鲛帕鸾绦,皆由小物而遂终身。今忽见宝玉亦有麒麟,便恐借此生隙,同史湘云也做出那些风流佳事来。因而悄悄走来,见机行事,以察二人之意。第七回贾宝玉才知道了薛宝钗有金锁,想想从第五回到第八回“探宝钗黛玉半含酸”,这时候黛玉才多大?
接下来就是第七回的周瑞家的送宫花,我认为作者在这里仍然有对比的存在。周瑞家的到梨香院,是来找王夫人的,看到王夫人正和薛姨妈说话,不敢惊动,才进到里间找宝钗说话。请大家看薛宝钗的表现。此时宝钗正和莺儿在小炕桌上描花样子,见周瑞家的进来,才放下笔,转过身来,满面堆笑,让道:“周姐姐坐。”(后面又谈到了冷香丸及冷香丸的来历,这里就省了。)然后再请大家看后面周瑞家的去送宫花时黛玉的表现。谁知此时黛玉不在自己房中,却在宝玉房中大家解九连环作戏。周瑞家的进来笑道:“林姑娘,姨太太着我送花来与姑娘戴。”宝玉听说,便先问:“什么花儿?拿来给我看看。”一面早伸手接过来了。开匣看时,原来是宫制堆纱新巧的假花儿。黛玉只就宝玉手中看了一看,便问道:“还是单送我一人的,还是别的姑娘都有呢?”周瑞家的道:“各位都有了,这两枝是姑娘的了。”黛玉冷笑道:“我就知道,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给我。”周瑞家的听了,一声儿不言语。
这段情节包括很多人所谓的什么薛姨妈是安排了送宫花的顺序,我之前《周瑞家的送宫花》的视频都已经详细地说过了,这里不再啰嗦,只针对宝钗和黛玉各自的表现。周瑞家的到梨香院,是去找王夫人的,也就是说她是顺便找宝钗说话的,但你看宝钗是怎么对待人的。而到贾母处,周瑞家的是专门给黛玉送礼物去了,结果黛玉是怎么说话的?我认为这里也是作者的一种对比。送宫花的视频我也说过,第五回叙述中的“黛玉孤高自许,目无下尘”,表现在哪里?作者光说黛玉是“孤高自许”就完了吗?文中是要有所表现的。而送宫花这里,就是黛玉这种性格的表现之一。看后面第七十一回是怎么说这周瑞家的,“周瑞家的虽不管事,因他素日仗着是王夫人的陪房,原有些体面,心性乖滑,专管各处献勤讨好,所以各处房里的主人都喜欢他。”第七回送宫花这里其实也算是讨好来了,结果连周瑞家的这种老油条,在黛玉这里也吃瘪了,都没能讨到好,可见黛玉性格中的“孤高自许,目无下尘”。送礼物,那必须是单送给我的才行,结果你不但不是单送给我的,还是先到别处先送了别人,最后才送给我,那当然就是轻视我,没有把我当回事!她是不管你从哪里过来这样的问题的,只看你是否高看我了。
第十七回元妃省亲,令众姊妹和贾宝玉各自作诗,这段情节之前《黛玉个人追求》的视频基本上说过了,这里不啰嗦姊妹们作诗的情节了,只针对后面宝钗和黛玉各自“帮助”贾宝玉的情节。元春让贾宝玉以“潇湘馆”、“蘅芜苑”、“怡红院”、“浣葛山庄”这四处自己最喜爱的地方为题,分别作一首五言律诗,要试一试宝玉之才。后面诸姊妹作好各自的诗后,文中叙述道:彼时宝玉尚未作完,只刚作了“潇湘馆”与“蘅芜苑”二首,正作“怡红院”一首,起草内有“绿玉春犹卷”一句。宝钗转眼瞥见,便趁众人不理论,急忙回身悄推他道:“他因不喜‘红香绿玉’四字,改了‘怡红快绿’。你这会子偏用‘绿玉’二字,岂不是有意和他争驰了?况且蕉叶之说也颇多,再想一个字改了罢。”宝玉见宝钗如此说,便拭汗道:“我这会子总想不起什么典故出处来。”宝钗笑道:“你只把‘绿玉’的‘玉’字改作‘蜡’字就是了。”宝玉道:“‘绿蜡’可有出处?”宝钗见问,悄悄的咂嘴点头笑道:“亏你今夜不过如此,将来金殿对策,你大约连‘赵钱孙李’都忘了呢!唐钱珝咏芭蕉诗头一句:‘冷烛无烟绿蜡干’,你都忘了不成?”宝玉听了,不觉洞开心臆,笑道:“该死,该死!现成眼前之物偏倒想不起来了,真可谓‘一字师’了。从此后我只叫你师父,再不叫姐姐了。”宝钗亦悄悄的笑道:“还不快作上去,只管姐姐妹妹的。谁是你姐姐?那上头穿黄袍的才是你姐姐,你又认我这姐姐来了。”一面说笑,因说笑又怕他耽延工夫,遂抽身走开了。宝玉只得续成,共有了三首。
贾元春把“红香绿玉”改成“怡红快绿”,显然是不喜欢“玉”,很多人就说贾元春这里的意思就已经是想要宝玉娶宝钗了。但我不这么认为,之前也说过许多次了,《红楼梦》中的“金”和“玉”这两个概念并不只是指代宝钗和黛玉这两个人的,而是两种性格特质,也就是“金玉质”,各自在某些方面会更好一些。《虎兕相逢大梦归》的视频也说过,后面“第一出《豪宴》”到“第四出《离魂》”,这首先暗指的是贾元春自己的人生顺序,其次才是脂批所说暗示的那四件事情。这里贾元春不喜欢“玉”,而把“红香绿玉”换成“怡红快绿”,这是她自己整个人生的选择和偏向,并不只是对于贾宝玉未来妻子的选择偏向。
至于很多人说薛宝钗这里劝贾宝玉把“玉”改作“蜡”字,就是想劝贾宝玉选择她,而抛弃林黛玉,这我都不想做什么解释了。完全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还是之前说过无数遍的话:古代婚姻和现代结婚是不一样的,是长辈说了算,不是自由恋爱,你在贾宝玉身上下工夫根本就没用。当然有人又会说了,薛宝钗是为了培养感情,好让将来的夫妻感情更好。如果薛宝钗是这个目的,她这么精明的人,后面她明知道贾宝玉不喜欢读正经书,那么她根本就不会再去劝说贾宝玉了,应该完全顺着他才对。宝钗之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劝说贾宝玉,是因为贾宝玉作为男人,在古代当时就理应多读正经书,担负起自己应尽的一份家族责任。
还是先要强调一下,古代社会和现代社会是不一样的,古代都是大家族,古人是非常重视家族责任和家族荣誉的。古代为什么要抱团,为什么都是大家族呢?最根本的原因,是古代生产力水平比现代社会差得多。有一定条件的现代人为什么可以适度躺平呢?总体上来说,就是因为生产力水平大大提高了,利用机器一个现代工人工作一个小时所产生的成果,古代好几个匠人干一天都不一定能达到。所以你想想古代的普通老百姓他敢躺平吗?连贾府这样的贵族人家遭遇横祸,都再也起不来了。所以曹雪芹后来才想到了第十三回秦可卿告诉王熙凤的那种类似保险信托的办法。
而且,薛宝钗让贾宝玉把“玉”字改为“蜡”字,就能让他抛弃林黛玉而选择自己吗?这完全就是先认定了薛宝钗是憋着坏心,想要干坏事,然后再去找所谓的“证据”,所以他们的“理由”才会千奇百怪。薛宝钗这里提醒贾宝玉,只是因为不想宝玉惹得元春不快,才要点拨于他。
还有很多人看到这里薛宝钗最后说:“谁是你姐姐?那上头穿黄袍的才是你姐姐,你又认我这姐姐来了”,就说薛宝钗是嫉妒贾元春了,可见她就是想要进宫当皇妃。宝钗最后的话是对谁说的?她是对贾宝玉说的,是让贾宝玉认清“谁是你姐姐”。宝钗的意思是:你不应该以我为榜样,而应该以“上头穿黄袍的”那个人为榜样。这里和第三十回“宝钗借扇机带双敲”,宝钗说:“我倒像杨妃,只是没一个好哥哥好兄弟可以作得杨国忠的”,是类似的意思。这个我之前的视频也已经说过了,宝钗这句话的重点在后面。
宝钗和元春恰恰是相反的,她是不追求物质方面的东西的,而贾宝玉作为男人,是不能和自己一样的。前两天刚刚看了第八季《明星大侦探》的第二期,里面宣扬了一种理念,就是人不应该由于性别而受到限制,男人也可以做过去认为只有女人才做的事情,女人当然也可以做过去认为只有男人才应该做的事情。在咱们现代社会里,我认为这种理念非常正确,但我还是有一点不同的看法。
首先,还是先要说明古代与现代的不同。咱们现代社会之所以女性地位可以显著提高,男人和女人可以不必受性别所限,是因为生产力水平大幅提高了,特别是科学技术的蓬勃发展,社会上产生了茫茫多不以体力为根本的行业和职业。但是古代可没有现代社会这样的条件。男耕女织,男人就是必须要做好男人该做好的事情,否则对于普通家庭,一家人就要忍饥挨饿了。即便是富裕人家,一旦遭遇风险,照样会有崩塌的风险。
其次,即便是在现代社会,男人和女人就真的可以完全打破性别所限吗?至少在现阶段,我认为还是达不到的。当然对于人家那些明星来说,确实几乎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但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我觉得生存还是第一优先级的。当经济发展不再像前些年那样好了,人优先考虑的肯定是维持现有的生活水平。我觉得起码要再来几次科技革命,生产力达到非常高的水平,才有可能实现完全打破性别限制的目标,如果人类能够存续到那个时候的话。
再者,在现在大国竞争日益激烈,国际局势日趋紧张的情况下,我不仅觉得男女完全打破性别标签还无法实现,而且我认为也不应该完全打破性别上的所有标签。如果男人都变成了“吃个桃桃好凉凉”,你觉得这样对于国家的未来发展是好还是不好呢?据说这个视频被禁了,实际上我是反对这样直接禁止的。(当然我反对也没有什么用。我觉得咱们治理方面最大的问题,就是总是一刀切,这本质上就是一种懒政,而很多事情是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说封禁就全都大面积最严格地封禁,说放开就一下子全都放开了。)我的观点是这样的:从个体上讲,喜欢什么样是个人的自由。人家天生就是那样的,“吃个桃桃好凉凉”也有很多人喜欢。你不喜欢,那好奇完了不关注就行了。只要不违法犯罪,人家一类人自娱自乐,不关别人的事情。不到处宣扬就行了。但从整体来讲,至少在现阶段,一个国家的男人,还是应该有一个“男人的样子”。并且国家应该多宣扬这个方面的品质。
很多人对《红楼梦》中薛宝钗的观念很不以为然,但是在咱们现代自由社会里,男人整体上来说,都还是应该有一个“男人的样子”的,那么在生产力发展主要依靠男性的古代封建社会里,男人不应该有一个男人的样子吗?
后面接着就是林黛玉的表现。这里两段情节完全是连接着的,更加说明了作者是有意对比的。
此时林黛玉未得展其抱负,自是不快。因见宝玉独作四律,大费神思,何不代他作两首,也省他些精神不到之处。想着,便也走至宝玉身旁,悄问:“可都有了?”宝玉道:“才有了三首,只少‘杏帘再望’一首了。”黛玉道:“既如此,你只抄录前三首罢。赶你写完那三首,我也替你作出这首了。”说毕,低头一想,早已吟成一律,便写在纸条上,搓成个团子,掷在他跟前。宝玉打开一看,只觉此首比自己所作的三首高过十倍,真是喜出望外,遂忙恭楷呈上。
这段情节一方面是表现黛玉诗才之高,很快就能做出一首五言律来,而且水平还比贾宝玉所作高十倍。正对应前面所述:原来林黛玉安心今夜大展奇才,将众人压倒,不想贾妃只命一匾一咏,倒不好违谕多作,只胡乱作一首五言律应景罢了。所以前面宝钗和黛玉作诗后,脂砚斋批语道:“末二首是应制诗。余谓宝林二作未见长,何也?该后文别有惊人之句也。在宝卿有不屑为此,在黛卿实不足一为。”最后黛玉替贾宝玉作的这首《杏帘在望》,才是她真正的水平。
但是这段情节另一方面,我认为作者就是用来和前面宝钗的作为形成对比的。虽然林黛玉这样也是在帮助贾宝玉,但就像我之前《薛宝钗劝人之术》视频的最后,我说家长应该先引导点拨孩子尽快做完作业,孩子可以休息玩耍了,家长再去休息玩手机。这是让你去怎么引导点拨孩子的?是让你直接替孩子把作业给做了吗?而林黛玉这里的行为,实际上就是替贾宝玉把作业给做了。这里毕竟是在应付自己的姐姐,贾宝玉作诗,你可以代替他。但如果贾宝玉将来走正路了,(第七十九回林黛玉说:“我劝你把脾气改改罢,一年大二年小,”说明她改变之后也是想让贾宝玉走正路的。)那么将来贾宝玉去考科举了,正如前面宝钗所说“将来金殿对策”,那个时候你还能替他吗?
这段情节中宝钗和黛玉各自对于贾宝玉的帮助,孰优孰劣,我认为是显而易见的,而这也是作者有意所进行的对比。
还有很多作者有意进行对比的地方,就不一一列举了。即便是第四十五回黛玉敞开心扉之后,虽然有了比较大的改变,但某些性格方面的东西还是没有改掉。性格本身就是难以改变的,那么接下来就请大家来看作者有意表现的黛玉性格方面的问题。
三、黛玉性格方面的问题
首先还是林黛玉说话没有分寸这一点,这个我之前《你喜欢的是真正的林黛玉(薛宝钗)吗》的视频已经说过了,这里就不说那么多了。第七十九回林黛玉觉得贾宝玉《芙蓉女儿诔》里面的“红绡帐里”未免熟滥,不如改成“茜纱窗下,公子多情”。于是贾宝玉说:“如今我索性将‘公子’、‘女儿’改去,竟算是你诔他的倒妙。况且素日你又待他甚厚,故今宁可弃此一篇大文,万不可弃此‘茜纱’新句。竟莫若改作‘茜纱窗下,小姐多情;黄土垄中,丫鬟薄命。’如此一改,虽于我无涉,我也是惬怀的。”黛玉笑道:“他又不是我的丫头,何用作此语。况且小姐、丫鬟亦不典雅,等我的紫鹃死了,我再如此说,还不算迟。”宝玉听了,忙笑道:“这是何苦又咒他。”黛玉笑道:“是你要咒的,并不是我说的。”
黛玉的意思就是:贾宝玉你把“公子”改成“小姐”,还说是我诔人的,那我诔人肯定是诔我的丫鬟,所以“是你要咒的”。虽然黛玉这里是在开玩笑,但贾宝玉这个时候是在干什么?是在祭祀晴雯。毕竟是应当哀伤、严肃的事情,你这样一搞笑,是不是很尴尬?而且这里贾宝玉认为黛玉素日待晴雯甚厚,恐怕就只有他自己这么认为,黛玉和晴雯的关系是很一般的,这个我之前《林黛玉为什么叫袭人嫂子》的视频已经详细说过了。如果晴雯和黛玉的关系很好,贾宝玉让晴雯给黛玉送旧手帕的时候,黛玉就不会只说个“放下,去吧”了,当然贾宝玉也根本就不会让晴雯去送手帕了。如果晴雯和黛玉的关系不错,晴雯跌扇的时候,贾宝玉要把晴雯放出去,被袭人劝住了,晴雯本来还要说话,看到林黛玉进来,就不会改变主意,什么都不说就出去了。当然第七十九回这里,林黛玉也肯定不会坟头蹦迪,在祭祀晴雯的时候开玩笑了。
当然要强调的是,黛玉这里并不是看不起晴雯,所以故意要开玩笑。如果换成那种阴谋论的“解读”方式,就该说林黛玉是因为曾经被晴雯关在门外了,所以她要报复,才故意对晴雯很不尊敬。我说这个例子,是要说明林黛玉就是这样的性格,她说话就是比较没有分寸,而且很不注意场合。她不仅对贾宝玉和晴雯是这样的,对宝钗和薛姨妈照样如此。
第五十七回薛姨妈和宝钗来看望黛玉,黛玉趁薛姨妈心疼她,就要认薛姨妈做娘,宝钗忙道:“认不得的。”黛玉道:“怎么认不得?”宝钗笑问道:“我且问你,我哥哥还没定亲事,为什么反将邢妹妹先说与我兄弟了,是什么道理?”黛玉道:“他不在家,或是属相生日不对,所以先说与兄弟了。”宝钗笑道:“非也。我哥哥已经相准了,只等来家就下定了,也不必提出人来,我方才说你认不得娘,你细想去。”说着,便和他母亲挤眼儿发笑。
有人就以此认为薛宝钗心肠竟如此歹毒,要把黛玉许配给她哥哥薛蟠那样的人。有的人真的是没法说,他们的理解就只能到这个地步,还是第三十七回宝钗要帮助湘云办螃蟹宴时湘云所说的话:“凭他怎么糊涂,连个好歹也不知……”后面就不说了,不然又该说我骂人了。
首先,黛玉嫁给谁是薛宝钗说了算吗?是人家贾母说了算的。而且薛姨妈人家就不会同意。薛姨妈是很疼爱黛玉的,前后的许多情节都说明了这一点。薛宝钗说:“我哥哥还没定亲事,为什么反将邢妹妹先说与我兄弟了?是什么道理?”她是暗示薛蟠是已经有人选了,所以才将邢岫烟说给薛蝌了。但到底是什么原因呢?这一回前面作者的叙述里面已经说得清清楚楚了:因薛姨妈看见邢岫烟生得端雅稳重,且家道贫寒,是个钗荆裙布的女儿,便欲说与薛蟠为妻。因薛蟠素习行止浮奢,又恐糟蹋人家的女儿。正在踌踌之际,忽想起薛蝌未娶,看他二人恰是一对天生地设的夫妻,因谋之于凤姐儿。
其次,薛宝钗如果真的是阴谋想让黛玉嫁给薛蟠,那么她就根本不会告诉黛玉了。你和薛姨妈私下里谋划,只搞定贾母就可以了。你把自己的阴谋告诉黛玉,不就让人家提前防备了吗?那你们还怎么搞定贾母?宝钗最后“说着,便和他母亲挤眼儿发笑”,这样的叙述显然就是在告诉读者,宝钗这里是在打趣黛玉。对于认真看过书的朋友,我认为应该是清楚明白的,根本就不难理解。
后面接着叙述道:黛玉听了,便也一头服在薛姨妈身上,说道:“姨妈不打他我不依。”薛姨妈忙也搂他笑道:“你别信你姐姐的话,他是顽你呢。”宝钗笑道:“真个的,妈明儿和老太太求了他作媳妇,岂不比外头寻的好?”黛玉便够上来要抓他,口内笑说:“你越发疯了。”薛姨妈忙也笑劝,用手分开方罢。因又向宝钗道:“连邢女儿我还怕你哥哥糟蹋了他。所以给你兄弟说了。别说这孩子,我也断不肯给他。前儿老太太因要把你妹妹说给宝玉,偏生又有了人家,不然倒是一门好亲。前儿我说定了邢女儿,老太太还取笑说:‘我原要说他的人,谁知他的人没到手,倒被他说了我们的一个去了。’虽是顽话,细想来倒有些意思。我想宝琴虽有了人家,我虽没人可给,难道一句话也不说?我想着,你宝兄弟老太太那样疼他,他又生的那样,若要外头说去,断不中意,不如竟把你林妹妹定与他,岂不四角俱全?”
邢岫烟说给了薛蝌,这宝钗知道不知道?她当然知道,宝钗来找黛玉之前就是先遇见了邢岫烟,而且三人说话的时候黛玉还提到了这件事情。你薛家已经说走了人家一个人,还要再说走人家一个姑娘,这合适吗?宝钗她不懂得这个道理吗?包括薛姨妈所说:“连邢女儿我还怕你哥哥糟蹋了他……别说(黛玉)这孩子,我也断不肯给他。”薛姨妈这样的想法和对黛玉什么感情,宝钗作为薛姨妈的女儿,她会不清楚吗?宝钗就是因为这些她全都明白,才会开这样的玩笑的。
宝钗之所以要开这样的玩笑,是为了把话题从黛玉认娘,转移到说亲上来,从而让薛姨妈想到:既然自己给薛蝌和邢岫烟说了亲,也可以给宝玉和黛玉说亲。正是她后面所说:“我想宝琴虽有了人家,我虽没人可给,难道一句话也不说?”注意前面宝钗是怎么说的?“妈明儿和老太太求了他作媳妇,岂不比外头寻的好?”然后看薛姨妈后面是怎么说的?“我想着,你宝兄弟老太太那样疼他,他又生的那样,若要外头说去,断不中意……”宝钗就是引导着薛姨妈想到这些事情,从而让母亲给黛玉和宝玉说亲。宝钗也是希望黛玉和宝玉成婚的。
那么为什么薛宝钗不直接说?为什么非要拐弯抹角,不直接让薛姨妈给黛玉说亲呢?这还是以现代人的模式来想象古人。因为古代当时是封建礼教社会,宝钗她是未婚年轻女子,她是不能管这种事情的,甚至想都不应该去想。那为什么宝钗想了呢?这就又能联系到很多人经常指责的宝钗到怡红院绣鸳鸯的事情了。如果把《红楼梦》中的事情严格按照礼教规范来说,那贾宝玉这个男人就不应该住在大观园里面。但贾宝玉如果不住在大观园里面,那这故事还怎么展开?根本上还是设定的问题。而且第三十六回宝钗之所以又去怡红院,是要去和贾宝玉谈讲。谈讲什么?之前《绣鸳鸯梦兆绛芸轩》的视频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看第三十六回开头就明白了,贾宝玉不仅不听劝诫,甚至还把书都给焚了。宝钗本来是想去藕香榭,是临时又去了怡红院,目的还是想要再劝说他,心里面想着该怎么劝说,所以就没有顾虑那么多。“便不留心”,“不由的”,你看作者叙述中的用词,就应该能推断出宝钗当时的状态了。
宝钗恰恰是在听到贾宝玉在梦中喊骂出“金玉姻缘”之后,才不打算再劝说他了,以后也再没单独去过怡红院。第五十七回这里,宝钗想让薛姨妈给黛玉和宝玉说亲,这一方面是宝钗明白黛玉的心思,(从第二十五回宝钗就大概了解了。)另一方面当然是从第四十五回开始,宝钗也深切体会到黛玉毕竟和自己不一样,确实是寄人篱下、孤苦无依,所以才想让黛玉了却心愿,也从此有个依靠。但除这两点之外,你说宝钗有没有私心呢?当然也是有的,那就是第二十八回所述:薛宝钗因往日母亲对王夫人等曾提过“金锁是个和尚给的,等日后有玉的方可结为婚姻”等语,所以总远着宝玉。昨儿见元春所赐的东西,独他与宝玉一样,心里越发没意思起来。幸亏宝玉被一个林黛玉缠绵住了,心心念念只记挂着林黛玉,并不理论这事。
注意这是作者对于人物的叙述,不是薛宝钗她自己的内心独白,而叙述就是作者的意思,心理叙述就意味着这就是事实陈述。所以某些人耗费了无数的时间和心力,去揣测薛宝钗到底有没有爱上贾宝玉,根本就是瞎忙活。作者的叙述里面已经说得清清楚楚了,作者早就已经对宝钗这个人物定性了。薛宝钗和什么喜欢谁、爱上谁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根本就没有关系。作者所设定的这个人物,她的重点根本就不在男女之情这个方面。
一方面宝钗了解黛玉的心思,也明白黛玉的苦衷,另一方面她就是“金玉姻缘”的当事人,所以她想这些事情,是情理之中的。宝钗也是急于摆脱这个烦恼,所以才想让薛姨妈给黛玉和宝玉说亲。薛姨妈说:“我想宝琴虽有了人家,我虽没人可给”,说明至少这个时候,薛姨妈根本就没有让宝钗嫁给宝玉的想法。这个之前《宝钗想当宝二奶奶吗》的视频我也已经详细地论述过了,不再赘述。贾宝玉娶谁,林黛玉嫁给谁,是贾母说了算的,你欺骗黛玉,除了让潇湘馆的丫鬟婆子们觉得你言而无信,把自己的老脸丢了之外,根本不起任何其他作用。
文中接着叙述道:林黛玉先还怔怔的,听后来说到自己身上,便啐了宝钗一口,红了脸,拉着宝钗笑道:“我只打你!你为什么招出姨妈这些老没正经的话来?”宝钗笑道:“这可奇了!妈说你,为什么打我?”紫鹃忙也跑来笑道:“姨太太既有这主意,为什么不和太太说去?”薛姨妈哈哈笑道:“你这孩子,急什么?想必催着你姑娘出了阁,你也要早些寻一个小女婿去了。”紫鹃听了,也红了脸,笑道:“姨太太真个倚老卖老的起来。”说着,便转身去了。黛玉先骂:“又与你这蹄子什么相干?”后来见了这样,也笑起来说:“阿弥陀佛!该,该,该!也臊了一鼻子灰去了!”薛姨妈母女及屋内婆子丫鬟都笑起来。婆子们因也笑道:“姨太太虽是顽话,却倒也不差呢。到闲了时和老太太一商议,姨太太竟做媒保成这门亲事,是千妥万妥的。”薛姨妈道:“我一出这主意,老太太必喜欢的。”
黛玉前面应该是明白宝钗是在故意开玩笑打趣她,但还不明白宝钗为什么要开这样的玩笑打趣她,这个时候黛玉才终于明白了。所以才啐了宝钗一口,红了脸,拉着宝钗笑道:“我只打你!你为什么招出姨妈这些老没正经的话来?”黛玉是非常聪明的,她此时明白宝钗就是故意要招出薛姨妈这样的话。黛玉这时候心里面肯定是非常高兴的,你看黛玉后面的表现,说明她是非常激动的,但又不能表现出来她很愿意似的,这也是封建礼教社会对于年轻未婚女子的要求。这里黛玉的心理状态,和前面第四十二回“潇湘子雅谑补余香”那里,有一定的相似之处,我之前也说过了。
紫鹃为什么会被怼?薛姨妈怼完了,黛玉接着怼,这我之前《宝钗想当宝二奶奶吗》等视频也说得很清楚了。因为无论是奴仆丫鬟的地位,还是年轻女子的身份,她都是不应该说这样的话的。当然紫鹃这里是为她主子黛玉着急,这一点是必须肯定的。但这里也说明了薛姨妈平时是非常宠爱黛玉和紫鹃的,所以她们才敢这样说话,因为她们知道薛姨妈不会因此而生气。如果是换成王夫人,黛玉敢说王夫人老没正经吗?如果是王夫人说紫鹃两句,紫鹃说王夫人居然倚老卖老起来了,那会是什么结果?
可话说回来了,虽然对于婚姻问题,年轻未婚女子要表示推却,但你说人家老没正经,这是不是很过分?虽然薛姨妈宠爱你,不会因此计较,但万一你习惯了,对别人也这样说话,那就保不齐有人会计较了。而黛玉这说话没有分寸的表现,是一以贯之的,不仅仅是第四十五回之后,第四十二回之前也有不少,就比如第三十七回要起海棠社,众人起别号,探春自称“蕉下客”,黛玉就用“蕉叶覆鹿”的典故打趣她,说:“快牵了他去,炖了脯子吃酒。”脯子什么意思?胸前的肉。探春因笑道:“你别忙中使巧话来骂人,我已替你想了个极当的美号了。”便是“潇湘妃子”。这正是第二十回最后湘云所说:“他再不放人一点儿,专挑人的不好。你自己便比世人好,也不犯着见一个打趣一个。”如果你习惯于说话没有分寸,太热衷于打趣别人,那么就很可能会脱口而出。即便聪明如黛玉者,即便她自己后面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了,但还是难以避免失误和之后的懊悔自责。那么接下来就说一下黛玉和宝琴变成了“卧龙凤雏”的例子。
四、“卧龙凤雏”
说“卧龙凤雏”的例子之前,先说一个类似的黛玉犯错并且自悔的例子。第六十二回贾宝玉等人过生日,众人射覆、拇战,史湘云划拳输给了薛宝琴,最后要说酒底,湘云说道:“这鸭头不是那丫头,头上哪讨桂花油?”众人都笑起来,晴雯、莺儿等人走过来说:“云姑娘会开心儿,拿着我们取笑儿,快罚一杯才罢!怎见得我们就该擦桂花油的?倒得每人给一瓶子桂花油擦擦。”黛玉笑道:“他倒有心给你们一瓶子油,又怕挂误着打盗窃的官司。”众人不理论,宝玉却明白,忙低了头。彩云有心病,不觉的红了脸。宝钗忙暗暗的瞅了黛玉一眼。黛玉自悔失言,原是趣宝玉的,就忘了趣着彩云,自悔不及,忙一顿行令划拳岔开了。
“他倒有心给你们一瓶子油,又怕挂误着打盗窃的官司”,黛玉原要打趣宝玉的是什么事情?是前面第六十一回“投鼠忌器宝玉瞒赃,判冤决狱平儿行权”,贾宝玉把彩云偷拿王夫人玫瑰露给赵姨娘之事应承下来的事情。正如我前面所说,如果你太热衷于打趣别人,而且说话没有分寸形成习惯了,那你很可能会想到什么就脱口而出,而这里就是黛玉这种性格的表现。
黛玉发现失误之后,先是“自悔失言”,然后“自悔不及,忙一顿行令划拳岔开了”。之前刚刚看了欧丽娟老师的新视频,我发现弹幕里有一个现象:就是只要一说黛玉的不好,很多人就会到处找理由,反正黛玉肯定是没有错的,一定是别人不对,或者说黛玉是因为其他什么更重要的原因才会这样子的。欧丽娟老师说的是黛玉对紫鹃虽然很好,但她们之间毕竟首先是主仆的关系,由于黛玉自己的性格,(其实还有我文章中前面所说黛玉说话没有分寸的习惯的原因,)所以她对紫鹃也是很不客气的。结果那些人不断地找理由为黛玉辩解,最后还说到了紫鹃的身上,说紫鹃并不算一个好的奴仆。对于这种崇拜心理,我真的是很服气,但也仅此而已。而黛玉人家在第六十二回这里的表现,就和那些极端粉丝完全不一样。错了就是错了,能够明确是自己的问题,然后才有可能改正,以后才可能会少走弯路。如果作者这里没有直接描写黛玉自悔的表现,那些人恐怕还会进行类似的辩解:反正你就是偷拿了,我又没有说错,我说出来怎么了?是你犯了错,我说的是实话,难道还是我错了不成?大家想想会不会是这样子。
“宝钗忙暗暗的瞅了黛玉一眼”,黛玉才发觉自己失言了,那么宝钗她知道不知道之前的事情呢?当然是知道的,否则她怎么知道黛玉失言了,还暗暗地提醒黛玉?包括第四十二回的“蘅芜君兰言解疑癖”,如果不是宝钗的提醒,黛玉都是不会意识到自己有问题的。“我何曾说什么,你不过要捏我的错罢了。”大概率是平儿告诉宝钗了,之前《大事化小(下)》的视频我已经说过,宝钗和平儿私下里的关系是非常好的。听到说要“擦桂花油”,这个时候应该不应该开“挂误着打盗窃的官司”这样的玩笑?当然是不应该的。该避讳的时候,是应该避讳的。
然后就是这部分的重点,也就是第七十三回最后,迎春的乳母因为组织赌博被贾母惩罚,众姊妹相约来安慰迎春,正碰上迎春累丝金凤丢失的事情。前面的情节已知就是迎春的乳母赌钱把迎春的累丝金凤弄走了,她儿子王住儿的媳妇正替她辩解。
探春坐下便问:“才刚谁在这里说话?倒像拌嘴似的。”迎春答道:“没有说什么,左不过是他们小题大做罢了。何必问他!”探春笑道:“我才听见什么‘金凤’,又是什么‘没有钱只和我们奴才要’,谁和奴才要钱了?难道姐姐和奴才要钱了不成?难道姐姐不是和我们一样有月钱的,一样有用度不成?”司棋、绣桔道:“姑娘说的是了。姑娘们都是一样的,哪一位姑娘的钱不是由着奶奶们使,连我们也不知道怎样是算账,不过要东西只说得一声儿。如今他偏要说姑娘使过了头儿,他赔出许多来了。究竟姑娘何曾和他要什么了?”探春笑道:“姐姐既没有和他要,必定是我们或者和他们要了不成!你叫他进来,我倒要问问他!”迎春笑道:“这话又可笑,你们又无沾碍,何得带累于他?”探春笑道:“这倒不然。我和姐姐一样,姐姐的事和我的也是一般,他说姐姐就是说我。我那边的人有怨我的,姐姐听见也即同怨姐姐是一理。咱们是主子,自然不理论那些钱财小事,只知想起什么要什么,也是有的事。但不知金累丝凤因何又夹在里头?”
那王住儿媳妇生恐绣桔等告出他来,遂忙进来用话掩饰。探春深知其意,因笑道:“你们所以糊涂。如今你奶奶已得了不是,趁此求求二奶奶,把方才的钱尚未散人的拿出些来赎取了就完了。比不得没闹出来,大家都藏着留脸面。如今既是没了脸,趁此时纵有十个罪,也只一个人受罚,没有砍两颗头的理。你依我,竟是和二奶奶说说。在这里大声小气,如何使得!”这媳妇被探春说出真病,也无可赖了,只不敢往凤姐处自首。探春笑道:“我不听见便罢,既听见,少不得替你们分解分解。”
谁知探春早使个眼色与侍书出去了。这里正说话,忽见平儿进来。宝琴拍手笑说道:“三姐姐敢是有驱神召将的符术?”黛玉笑道:“这倒不是道家玄术,倒是用兵最精的,所谓‘守如处女,脱如狡兔’,出其不备之妙策也。”二人取笑。宝钗便使眼色与二人,令其不可,遂以别话岔开。
探春为什么要早点使眼色让侍书去把平儿叫来?很显然是不想让在场的人知道是自己故意把平儿叫来的,特别是不想让姐姐迎春看出来。因为迎春她是个“懦小姐”,你看前面迎春所说的话,她还是想“大事化小”,但累丝金凤这东西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吗?所以这件事情必须要解决,但这毕竟是迎春应该处理的事情。你作为妹妹强行干涉,会显得怎么样呢?一方面显得自己太过强势,一方面会显得迎春懦弱无能。而且也得罪人,自己刚刚说了:“我不听见便罢,既听见,少不得替你们分解分解。”探春也不想弄得太难看。
但宝琴和黛玉这个时候真是“太有眼色”,“太会说话”了!薛宝琴是没搞清楚状况,吃惊之余,说了这句:“三姐姐敢是有驱神召将的符术?”虽然你是无意的,但你说探春“驱神召将”,不就让人往是探春故意叫平儿过来的方向想了吗?林黛玉就更没什么好辩解的了,她显然是看出来了,但你不知道看破不说破吗?说人家“是用兵最精的”,还说是“出其不备之妙策也”,你这不是生怕别人听不出来吗?所以我说她们俩在这里的表现是“卧龙凤雏”,大家觉得有没有冤屈她们?
宝琴这里是太不聪明了。我们从她身上应该学到的东西是:当你没搞清楚状况时,一定要管住嘴,不要口无遮拦,很可能会把人家的事情搞坏。而黛玉则是“太聪明”了。这里林黛玉如此表现的原因,除了说话没有分寸之外,还有她喜欢炫耀的性格特点。第三十七回作海棠诗,别人都在努力构思,只有黛玉“或抚梧桐,或看秋色,或又和丫鬟们嘲笑”。黛玉的意思就是:我和你们不一样,我不用下功夫,轻轻松松就能赢你们。结果发现不行,所以后面第三十八回作菊花诗的时候,就老老实实坐那儿构思了,这个之前《黛玉个人追求》的视频也详细说过了。
我已经说过无数次了,《红楼梦》并不只是讲了一个爱情故事,作者在书中讲了很多的人生道理。其中一个重要的道理,就是有本事的人,一定要注意不能太过张扬。第七十七回王夫人撵四儿的时候,作者通过王夫人的眼睛是怎么形容这四儿的?王夫人细看了一看,虽比不上晴雯一半,却有几分水秀。视其行止,聪明皆露在外面,且也打扮的不同。晴雯的判词里面是怎么说她的?“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心比天高,身为下贱。风流灵巧招人怨。”第七十八回回禀贾母的时候,王夫人说:“况且有本事的人,未免就有些调歪。”很多人把王夫人当成“反派”,所以就认为王夫人说的话全都是错的。但我研读思考之后,发现很多也是作者在借人物之口,说的他自己的话。优秀的人更要懂得收敛,我认为这是《红楼梦》作者对于后人的一个忠告。
二人取笑。宝钗便使眼色与二人,令其不可,遂以别话岔开。和第六十二回的例子相似,宝钗她看出来没有?显然她也看出来是探春故意把平儿叫来的,但宝钗的表现就和黛玉完全不同了。她明白此时是该严肃的时候,应该让探春把这件事情处理好,不能在这个时候开玩笑打扰她。所以宝钗就不是像六十二回那样只暗暗的瞅黛玉一眼了,而是使眼色与二人,明确“令其不可”。
虽然我没有把这两个例子,和前面周瑞家的送宫花,以及元春让众人作诗时宝钗和黛玉分别帮助贾宝玉的情节放在一起,但显然在这两个例子里面,作者也是更认同谁的表现?其实这也算是作者有意针对宝钗和黛玉的对比。所以说什么薛宝钗是《红楼梦》中的“大反派”,首先作者曹雪芹会认同吗?
但一般人不是都认为贾宝玉和林黛玉是《红楼梦》的主人公吗,怎么会出现这么多黛玉负面表现的情况呢?那么接下来就说一下为什么会这样的原因,以及《红楼梦》到底是怎样的一本书。
五、薛宝钗为什么会被很多人误认为是大反派
这首先当然是由从清末以来的某些“学者”的误解所造成的,就好比现在的某些不了解真实情况的所谓“专家”。现在有这样的“专家”,古代就没有类似的人吗?而这其中的代表,就是把《红楼梦》续成一百二十回的那人。
看过程高本的朋友应该都能感觉到,后四十回和前八十回不仅是情节会让人感觉十分地割裂,人物更是让人感觉像是都换了一个人似的。当然咱们现代的很多人,他们看书的时候会觉得后四十回嘛,本来就是该结尾了,那就该反转了,反派也应该暴露“真面目”了。但我之前也说过无数次了,中国古典小说里面有转折,但根本就没有“反转”这回事,大家可以看看其他的中国古典小说到最后反转不反转。而且这可是四十回,一开始就要结尾了吗?那你这结尾也结得太长了!
这程伟元和高鹗不仅是把薛宝钗写成了那个样子,其他人物照样是写得乱七八糟。喜欢林黛玉的当然是大多数,请你们好好看一看,对比一下,看林黛玉和前八十回是不是截然不同了。贾宝玉就更不用说了,后面都开始好好读正经书了,最后还考中举人了。前八十回他可是把这种人叫成什么的?“禄蠹”!如果贾宝玉真的好好读书,去考举人了,他还能叫《终身误》吗?
这程伟元和高鹗,你说你改后四十回也就算了,毕竟曹雪芹的原本最后的部分遗失了,结果前八十回人家也要改。第七十回众人作咏絮词,宝钗的《临江仙》最后一句本来是:“好风频借力,送我上青云。”人家非要改成“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为什么这里要是“频”呢?大家可以自己想象一下,因为这里咏的是柳絮,这么弱小的东西风吹送一次,能飞到青云之上吗?所以要多次借助于风的力量。
要先明白宝钗这里是要把前面众姊妹所作咏絮词中的丧败之气翻转过来,首先这里的“柳絮”指代的并不只是她自己,这个我之前也说过无数次了。这个“频借力”暗示的含义是什么呢?前面黛玉等姊妹们的词不是暗示将来必然是不好的命运吗?我就偏要说将来大家定会受到上天的眷顾,接下来都将会是好的命运。当然“上天”的意志不会以人的愿望为转移,《红楼梦》的主线故事必然是悲剧的,这是从一开始便注定了的。我认为这里面也暗含着作者的无奈和对于自身命运的感叹,正是黛玉的那句花签词:“莫怨东风当自嗟。”
但宝钗真的就对未来是完全乐观的态度吗?第二十六回宝钗就说过:“我是命小福薄之人……”服用冷香丸的薛宝钗和贾宝玉、林黛玉相似,对自己的未来命运都是有一定感觉的。第七十回作者给宝钗所设定的这种人生态度,实际的涵义就是:无论未来走向何方,我们都应该积极乐观地面对。这里其实仍然是作者对于宝钗的肯定和推崇,所以宝钗的《临江仙》是咏絮词的第一名,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好好地看一看这段情节。
而程伟元和高鹗把“频借力”改成了“凭借力”,那宝钗词中所暗示的将来连续都会是好的命运的意味就没有了,代之以她是要凭借什么势力来达到她自己目的的感觉,这就免不了会让某些有心人往阴暗的方向去想了。
还有第二十二回的灯谜诗。最后的七言律诗:朝罢谁携两袖烟,琴边衾里总无缘。晓筹不用鸡人报,五夜无烦侍女添。焦首朝朝还暮暮,煎心日日复年年。光阴荏苒须当惜,风雨阴晴任变迁。庚辰本明确说这是宝钗的灯谜诗,畸笏叟也明确告诉读者这一回是没有全部写好,曹雪芹就去世了,所以才只有“原应叹息”和宝钗的灯谜诗,而没有黛玉等人的。结果程伟元和高鹗非要把宝钗的这首灯谜诗改成是黛玉的。
“风雨阴晴任变迁”,之前《薛宝钗是爱上贾宝玉了吗》的视频,我已经对比过了。大家可以自己拿宝钗和黛玉其他时候所作的诗词来对比一下。比如第三十七回宝钗的海棠诗:欲偿白帝凭清洁,不语婷婷日又昏;比如第五十回宝钗的灯谜诗:虽是半天风雨过,何曾闻得梵铃声;比如第七十回的咏絮词: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所表达的,都是始终不改自己志向和原则的思想感情。请大家自己揣摩一下,这首诗到底应该是谁的。
然后第二十二回程伟元和高鹗又给宝钗弄了一首灯谜诗:
有眼无珠腹内空,荷花出水喜相逢。梧桐叶落分离别,恩爱夫妻不到冬。
我之前也说过许多次了,无论是第二十二回的灯谜诗,还是第五十回的灯谜诗,写的都是谁?都是该人物她自己。大家可以看看其他人物的灯谜诗。没有开头第一句先骂别人的。从他们给宝钗所补的这首灯谜诗就可以看出,这程伟元和高鹗到底有没有理解薛宝钗这个人物。他们把《红楼梦》原作中“珍重芳姿昼掩门”、“欲偿白帝凭清洁”,被作者曹雪芹确定为“群芳之冠”的一个人物,看得有多么地庸俗不堪。
我之前也说过,程伟元和高鹗的续书,就是把《红楼梦》当成原作者最讨厌的才子佳人小说来续写的,因此所谓的“后四十回”里面他们把薛宝钗写成那样,就一点也不奇怪了。其他人物也都变了样,当然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菜根谭》有言:“澹泊之士,必为浓艳者所疑;捡饰之人,必为放肆者所忌。”谁是“浓艳、放肆者”?首先这程伟元和高鹗,就是“浓艳者”和“放肆者”。这也就怪不得后来的很多人会把《红楼梦》理解成那样了。那些人还觉得自己是在独立思考之下,仍然觉得薛宝钗这个人太坏了,但其实他们早就已经被续书或者是电视剧和戏曲,不由自主地深刻影响了。这就好比在咱们现代社会里,你觉得是在自己的认真权衡之下,才决定要买这个东西的,但其实你早就受到消费主义的洗脑,而融入到大多数人之中了。
有的人提出一些老问题,全都是我之前早就说过的,甚至都说过好多次了,那我能怎么办呢?每个视频都再重新说一遍吗?评论里面八百个字能说得清楚吗?很多人说薛宝钗是商人之女,这个我都不想去解释,你自己去搞搞清楚什么是“紫薇舍人”,什么是领内帑钱粮的内务府皇商好不好?内务府皇商也是官,只是人家干的差事是替皇帝理财做生意。薛蟠虽然那样,但也是在户部挂名的。我说的你又不相信,你自己去好好看看书,去稍微搜索一下,看看内务府皇商和士农工商的商人到底一样不一样,就做不到吗?
有的人冷嘲热讽、阴阳怪气了一大堆,我说你先针对一个问题来说,还告诉他该怎么辩论,让他把书里面的原文或者脂批作为论据打出来,然后和自己的论点连接起来,再把逻辑论证得清楚明白。但说了根本就没用,因为一方面他很可能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说的所涉及的情节在书里面的什么地方,另一方面他根本就不是来和你辩论的,只是为了倾泻他根深蒂固的观点,以及指责贬低你的。我之前是很热衷于回复别人的,甚至我还会经常到别人的视频下面去发表看法,但后来我再也不去了,就是因为我发现绝大多数人都是连书都懒得翻、懒得去搜索的,那你说这种争论有什么意义呢?
我又想到不久前的视频下面,有人给我传授了一个识人之法,说薛宝钗这种“工于心计”、“精巧乖滑”的人,是不可结交的坏人,而林黛玉这样“纯洁天真”、“心无旁骛”的人,才是最应该珍惜的好人,而且声称这是自己读了很多书,经历了很多人事和生活阅历,并且遭受了苦难之后,才得出的“人世真言”,并且强调这是“千金难买”的“识人秘籍”!
首先我非常感谢你这么轻易就把自己这“千金难买”的“人世真言”和“识人秘籍”免费地给我了。但就像不久前我看的那个视频里面的故事一样,UP主汇集了抖音上面很多女主播讲的十分雷同的故事,动不动就是“我和婆婆大吵了一架”,“刚才我打了亲妈一把掌”,“我今天把老爸赶出了家门”。我觉得这“人世真言”和“千金难买”的“识人秘籍”,和抖音里面的那些故事先要来这么一句,本质上目的是一样的。
我是一个在农村长大的孩子,我之前也说过,自己的童年是很不好的,但我也不敢说自己经历过什么苦难。不过我母亲生前一直是信耶稣的,我小时候跟着母亲参加过很多教堂的活动,我是切切实实见识过不少真正经受过苦难的人的。而真正经受过苦难的人,是绝对不会轻易说别人是好人、是坏人的。而且根据我自己很多年来的认识,真正经历过很多的人,真正有生活阅历的人,是绝对不会轻言,说什么相对“复杂”的人就是坏人,相对“简单”的人就是好人这样的话的。
之前看过罗翔老师和另一位老师的一个谈话视频,说的大概是“人是否应该戴着假面具”的话题,里面罗翔老师说过一段话,大概是:有的人非常真实,毫不掩饰,但这一点都不影响他欺负别人,甚至于做罪恶的事情。我说这个的意思,不是说简单的人就肯定不好,是要说那种直来直去、非常简单的人,并不一定就是好人,而有所掩饰、心思缜密的人,也并不一定就是坏人。
前不久很火的韩剧《黑暗荣耀》,讲的是校园霸凌的事情。我想问:剧中的那些霸凌者,是很复杂的人吗?很多时候,简单的恶才更可怕,因为它更加赤裸裸,更加地毫无顾忌。当然韩国的情况和中国的不太一样,《黑暗荣耀》里面的霸凌事件,主要是由于阶层等级明显,那些霸凌者她们是明知自己所做的事情是坏事的,但她们认为自己是上等人,而被她们霸凌的人是下等人,所以理当如此,自己并没有什么过错。而中国的霸凌事件当然也有这样的,但更多的我觉得是另外一种情况。也就是霸凌者并不觉得自己所做的事情有什么不好,他们会认为这就是普通的打闹而已。你去责问他们,他们只会觉得你是在小题大做,他们会说自己只是看被霸凌者不合群,觉得他这个人很奇怪,所以就和他玩玩。这些人并不会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情,在他们眼里,那些都是小事情而已,只是玩得有些过罢了。所以包括韩剧《黑暗荣耀》在内,这些事件中最关键的一环是什么?是作为管理者的那些人不作为,甚至于对被霸凌者进行二次伤害,这进一步将受害者推向了深渊。所以,教育者绝对不能也认为这些只是小事情而已,有些事情必须“小题大做”,一定要让那些人意识到被霸凌的人并不会和你们霸凌者感受一样,让他们明白被欺凌的人并不会觉得这只是小事,只是玩玩罢了,而是切切实实的伤害和恐惧。
虽然那些人的说法并不完全一样,但类似的说法我见过的几十个都有了。都是说薛宝钗这种“复杂”的人,肯定是坏人;林黛玉这种“简单”的人,才会是好人。而且还会问一句:你希望自己身边都是宝钗这种“工于心计”的人,还是黛玉这样“单纯善良”的人呢?也许她们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话语之中所暴露出来的想法,那我就替她们把潜台词解读出来:那就是她们希望自己身边的人全都不如自己聪明,自己随时可以拿捏别人,而身边的人绝对不会威胁到自己的优越感。
但是她们的这种想法,至少有两个问题。首先,你身边都是不如你的人,这对于你自己的进步是好,还是不好呢?
大家应该都明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就比如《红楼梦》中的林黛玉,之前她是一直和贾宝玉混在一起,后来成长了,就主要和宝钗在一块儿了。第六十二回看到探春管事,贾宝玉抱怨说:“(探春)单拿我和凤姐姐作筏子禁别人,最是心里有算计的人,岂止乖而已。”黛玉道:“要这样才好,咱们家里也太花费了。我虽不管事,心里每常闲了,替你们一算计,出的多进的少,如今若不省俭,必致后手不接。”宝玉笑道:“凭他怎么后手不接,也短不了咱们两个人的。”黛玉听了,转身就往厅上寻宝钗说笑去了。第四十九回叙述道:宝玉素习深知黛玉有些小性儿,且尚不知近日黛玉和宝钗之事 ,(指的就是宝钗和黛玉和好之事,)正恐贾母疼宝琴他心中不自在,今见湘云如此说了,宝钗又如此答,再审度黛玉声色亦不似往时,果然与宝钗之说相符,心中闷闷不乐。因想:“他两个素日不是这样的好,今看来竟更比他人好十倍。”贾宝玉看出来之后还闷闷不乐。
其次,林黛玉就是“单纯”的人吗?前面刚说的第六十二回,黛玉人家也会算计收入支出,按那“人世真言”、“识人秘籍”所说,那黛玉也是复杂的人了。相对来说,贾宝玉才是最“简单”“直接”的人。第四十二回“潇湘子雅谑补余香”,黛玉前面不仅变着法儿打趣人,后面还有电视剧没有演出来的片段:林黛玉看着宝钗教惜春画画所列出来的物品单子,拉着探春悄悄笑道:“你瞧瞧画个画儿又要这些水缸箱子来了。想必他糊涂了,把他的嫁妆单子也写上了。”宝钗就过来把黛玉按在炕上,要拧他的脸。黛玉就笑着忙央告:“好姐姐,饶了我罢!颦儿年纪小,只知说,不知道轻重,作姐姐的教导我。姐姐不饶我,还求谁去?”文中叙述道:宝钗原是和他顽,忽听他又拉扯前番说他胡看杂书的话,便不好再和他厮闹,放起他来。这段情节我之前《潇湘子雅谑补余香》的视频已经说过了,黛玉是故意这样的,实际上是又求了宝钗一次,这里不再赘述。我提这个的意思,是说黛玉人家可不是傻白甜,可以说黛玉是《红楼梦》里面最聪明的人了。大家可以想想咱们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是这个现实的世界纯洁,还是《红楼梦》里面贾府那样的大家族里面纯洁?你在这样的环境中生存,就不可能单纯得了,是这环境不让咱们单纯。维持住原则,就已经是“洁”了,正所谓“质本洁来还洁去”。刻意地强调“纯洁”、“单纯”,这只是在麻痹自己和自我脑补而已。很多人所以为的林黛玉,都只是她们自己心里面所想象出来的“林黛玉”而已。就比如之前的视频我说第七十九回林黛玉在贾宝玉祭祀晴雯的时候开玩笑很不合适,有人就说黛玉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黛玉看淡了生死。我真是服了啊!首先所谓看淡了生死,是看淡了自己的生死,那才叫看淡生死。你看淡了晴雯和紫鹃的生死,这叫什么看淡生死?其次,你自认为喜欢林黛玉,那你首先应该了解林黛玉呀!林黛玉所作的诗词你都不看的吗?黛玉如果真的什么看淡了生死,她的诗词还会总是哀叹自己的命运吗?真的是太能脑补了。但是你找理由,也找个像样的理由呀!对这些极端粉丝,我真的是很无语。
第七十六回“凹晶馆联诗悲寂寞”,黛玉和湘云联诗,黛玉吟出“冷月葬花魂”的时候,妙玉出来止住,并邀请二人到栊翠庵吃茶暖和,后面黛玉说话,就和前面我所举的黛玉说话没有分寸的例子完全不一样了。妙玉把黛玉和湘云联的诗从头写出来,黛玉见他今日十分高兴,便笑道:“从来没见你这样高兴。我也不敢唐突请教,这还可以见教否?若不堪时,便就烧了,若或可改,即请改正改正。”妙玉笑道:“也不敢妄加评赞。只是这才有了二十二韵。我意思想着你二位警句已出,再若续时,恐后力不加。我竟要续貂,又恐有玷。”黛玉从没见妙玉作过诗,今见他高兴如此,忙说:“果然如此,我们的虽不好,亦可以带好了。”这里如果不告诉你是黛玉在说话,你还以为是薛宝钗说的。如果按那“人世真言”、“识人秘籍”的说法,那林黛玉后面这里就不是成长了,而是“堕落”到和薛宝钗一样了。她们的所谓“单纯”“直接”,即便是在现代社会里,也只是没礼貌而已,而且她们还不自知。何况《红楼梦》中的事情还是发生在古代封建礼教社会里。这正是孔子问子贡可有厌恶的人和事时,子贡所说:“不逊,以为勇者”、“讦,以为直者”。
黛玉之前之所以说话没有分寸,我之前也已经说过无数回了,首先是绛珠仙子先天的不足,这是性格里面先天带来的。其次就是第四十五回黛玉所说:“细细算来,我母亲去世的早,又无姊妹弟兄,我长了今年十五岁,竟没一个人像你前日的话教导我。”后面黛玉恰恰是和宝钗在一块儿,当然还有认薛姨妈作娘后得到的关爱,使得她逐渐成长了。
我说林黛玉在贾宝玉祭祀晴雯的时候开玩笑很不好,有人表示非常不满,说金钏跳井之后,薛宝钗还对王夫人说“死了也不为可惜”呢,难道不更严重吗?首先宝钗和黛玉说话时的语境一样吗?宝钗是在干什么?之前《劝慰王夫人》和《薛宝钗劝人之术》的视频我已经说得非常清楚了,宝钗过来是为了劝慰王夫人不要太过伤心。而且宝钗说的是什么?如果金钏是气性大自己跳井的,那她就是个糊涂人,也不为可惜。这我之前已经举过好多例子,并且解释得非常清楚了,就不再废话了。
我真的是不想去比这个东西,我说的是黛玉那个时候开玩笑不恰当,并强调这是由于她自己的性格所致,并不是在说谁比谁更坏。但有的人就非得这样去比。我是说按某些人阴谋论的说法,就该说林黛玉是故意不尊重晴雯了。经常看我文章和视频的朋友都知道我对于阴谋论是一个什么态度,只是阴谋论往往针对的是宝钗和袭人,所以我这里提了一下,结果就造成了某些人这么大的反应。我说如果阴谋论的话,就该那样认为了,那么我的意思就是正好相反的,黛玉根本就不是故意要怎么样,他说话就是比较没有分寸,并且不注意场合,这正是她性格中不成熟的表现。实际上到后面在其他人的面前,黛玉已经成长不少了,只是在贾宝玉的面前,还是会不注意场合,暴露出自己的性格缺点。(在薛姨妈或者宝钗身边的时候,黛玉估计也还是会这样。)
就因为我说了这个,有人就说等我家办丧事了,要过来敲锣打鼓。这都是群什么人?我觉得即便你对林黛玉无限地崇拜,她也只是个书里面的人物。而我只是说她在别人祭祀的时候开玩笑不合适,我还强调黛玉并不是有意如此的,只是因为她有这种读者们应当引以为戒的性格,因而不由自主就会这样,居然就能让人家来我家的丧事上敲锣打鼓。就这还认为自己这类人是好人,别人才是坏人!之前《王夫人到底认不认识晴雯》的视频中间我说过一个事情,有个UP主把第三十回曹雪芹写得清清楚楚的叙述刻意不说,而故意去歪曲人物所说的话,非要把事情说成是贾宝玉看出袭人是“坏人”,从而故意要踢袭人。我觉得这两类人某些方面的本质是一样的。还是罗翔老师所说的那句话:人内心的幽暗,真的是难以揣测。
那么就算用她们这种所谓的经历了“生活阅历”和“苦难”之后所得出的“人世真言”和“识人秘籍”,而简单地把人分成好人、坏人的方法来判断人,我觉得也不能只看谁话说得好听,谁“单纯”谁就是好人,谁“复杂”了谁就是坏人。是好人还是坏人,要看她做了什么,而不是说了什么。如果一个人一直在做好事,你却只因为她相对心思缜密,就替人家脑补出一大堆无中生有的想法出来,然后坚决指责人家是坏人,那么我觉得真正恶毒的并不是你所指责的那个人,而且这也是说话非常不负责的表现。
当然,那所谓的“人世真言”、“识人秘籍”,有人说我就是愿意相信,我就是认为这些保健品都是真的,那我当然是没有什么办法。这就好比很多人就是要把《红楼梦》当成现代反封建的小说和影视剧来认识,就是要以宫斗言情剧和现代三角恋的套路来理解,我又能有什么办法?人微言轻,我也只能尽力做好自己该做好、能做好的事情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