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末春初,阴雨绵绵,春寒料峭。天气预报说,还要下一周的雨。
那天晩上,我在病房值班。
(资料图片)
凌晨5点,病房里一位癌症晚期的老人,已经出现了终末期病人的点头样呼吸。
老人已经到了生命的最后阶段,我知道,他活不过几个小时了。
他的往生,已经快了。
我把家属叫到医生办公室,和家属谈了话,告诉他们,老人即将离世,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
我问他们,是准备把老人搬回家,死在家里,还是一直在医院里?
对老人的离世,家人心里也能接受了,只是难以选择:让老人死在医院还是死在家里的选择。
原来,老人清醒时,曾要求自己要死在医院里。
此时,家人却很担忧,在浙江省金华市农村,死在家里的人,办丧事可以放在村里祠堂。
但是,如果死在外面(比如医院)的人,办丧事只能在村口地里搭棚子,这会增加许多困难。
更何况,现在连日阴雨,地都是湿漉漉的,搭棚子办丧事,真的很折磨活人。
我能感觉到,家人希望老人能够改变主意,但是这个时候,老人已经处于昏迷状态,不能表达了。
世间事,讲究机缘,禅机稍纵即逝!
这事,就由我来解决吧。
我对他们说:“你们的爸爸,希望死在医院里,是怕自己死得太痛苦。他现在已经昏迷,已经没有意识,不知道痛苦了。他的生命已经无法挽回,但是丧事总是要办的。你看,现在的天气,凄风苦雨中,在村口搭棚子办丧事,会多困难哦!他是你们爸爸,肯定很爱你们,肯定不希望你们办事增加困难……”
病人老伴听懂了我的话,对三个儿子说:“我们马上带他回家!”
他们回去了……
体验完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老人也即将回去了。
老人已经无法救回。
我愿伸一伸手,张一张嘴巴,去救一救他的家人,我希望,我的话能够减轻他们的内疚和自责,也能给他们减少办丧事的实际困难。
时光转回到几年前。
那天,急诊科送上来一个跳楼自杀的男性病人。
病人脾破裂大出血,头颅外伤。
我们给他急诊做了脾切除手术止住了出血,但是,由于脑干损伤,病人却没有能醒过来,我们把病人从手术室送入了ICU。
事实上,他由于脑干损伤,已经不可能救得回来了。
我们一旦拿掉他身上的机器,他所有的生命体征会立即消失。
病人的妻子,带着两个上小学的孩子,焦急地守在ICU门口。
病人的衣服口袋里,找到了一本精神病专科医院的门诊病历,上面有他的诊断:抑郁症。
我们推测他自杀是由于他患了严重的抑郁症。
可是,他妻子和他的两个孩子,却丝毫没有感受到他有什么异常的情绪。
我和他的妻子谈了话。
我说:“你先生的脑干,因为损伤出血,己经没有功能。脑干没有功能,不是会不会清醒的问题,而是无法存活。最长不超过十四天,一般来说在三四天,心跳会再次停止,到时候再做抢救,病人只会受折磨,也无济于事!因此,我建议,一旦心跳再次停止,不用再抢救了!”
他妻子也同意了。
他的妻子,不断地表现出自责和内疚,怪自己没有能够及时发现先生情绪异常。
他的两个孩子,都说爸爸平时在家都笑咪咪的很开心。
他的两个妹妹和父母,开始指责妻子没有照顾好他。
当时我觉得,病人已经无法救治,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要救家属!
我一定要解救他的妻子,去解除她的内疚与自责,阻止他的姐妹家人们对她的指责。
我把他的妻子、孩子、姐妹和父母以及其他亲属一起叫到办公室。
我对他们说:“他自杀的原因,看起来由于抑郁症。抑郁症的病因目前仍然不明,目前认为,抑郁症和遗传、HPA轴、细胞因子、性激素、神经营养因子等因素相关。
抑郁症会严重影响工作、学习、生活和社交,严重时,患者会出现自杀观念及行为。
最可怕的是,很多严重抑郁症患者,在自己孩子和妻子面前,还会表现出乐观的情绪,整天都是微笑的表情,直到突然出事。
我救过很多个抑郁症自杀的病人,这些病人自杀前,家人根本没有发现他们的情绪有什么异常。”
我当着众多亲友的面,对他的妻子说:“你不能及时发现你老公的抑郁症,不是你的错,而是这种疾病的特点。你看,孩子们也说爸爸天天笑咪咪的。你在发现老公跳楼后,及时打了120,而且,用毛巾按压头皮上的伤口,止住了头皮上的大出血,才使得你老公有机会送到医院来抢救。否则,你老公已经因为大出血死在现场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我说完的那一刻,他的妻子再也忍不住,泪如泉涌,嚎啕大哭!
也许是她的内疚和自责,被我帮她解除了;也许是她担心被责怪,我替她挡下来了。
我的那些话,特意要说给那些只会出一张嘴的亲戚朋友听。
因此,我把所有的亲戚朋友都叫到办公室里,让他们听我对她的谈话。
我希望大家能够知道,每一个家庭都有自己的价值观和在乎的事,无论做什么决定,都是人家一辈子要去承担的。
旁人如果没有要出钱养人家一辈子或者帮忙照顾,拜托管好自己的嘴巴!
我也希望医护人员可以多做一些:家属面对至亲的人离去,容易产生内疚与自责,有些人的这种情绪,可能会伴随一辈子。
这种内疚与自责,会让人痛苦一生。
医护人员只要多说一句话,多一些同理心,可能就可以“解救活着的人”。
救命容易,救心难。
解救活着的人从心的困境从走岀来,快乐地活下去,需要时机,需要及时。
救心也要机缘,要讲究禅机,如果让他们就这么离开了医院,那么,病人的妻子会长期生活在内疚中生活,也会陷入和婆家人的无尽的指责中,留下无穷的后患。
佛家讲究放下,放下,是为了让活着的人更好地生活。作为医生,我愿意帮助他们,及时放下,放下内疚,放下怨恨。
生离死别爱别离,无法避免,活着的人,终究要放下。
机缘到时,不要吝啬你的同情心。
如果病人已经无法救回,医生,请你伸一下手,张一张嘴,救一救家属吧!
面对无法救治的病人,关怀是最好的处方;面对无法救治的病人,我们还要救救家属。
我曾期许自己,无论做什么,都要做一个有温度的人。